【臘月年俗·趕年集】記憶中的郭嘉鎮(zhèn)年集
  • 時間:2022-01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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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來源:甘肅日報


趕年集

  文/薛俱增

    在秦安,我是先知道郭嘉鎮(zhèn)后知道咀頭的。

  小時候,總纏著大人要去郭嘉鎮(zhèn)趕年集,每次我睡到大天亮,外婆總說“人家老早到咀頭了”。這“咀頭”可不是我的夢想之地。我雖悵然若失,倒也不哭不鬧。后來說起這事,被人笑話,才知道,原來郭嘉鎮(zhèn)俗稱咀頭。

  咀頭者,二神仙梁之頭也。秦安縣境西北,梁峁高聳,三道神仙梁猶如三條巨龍向東南競相奔馳數(shù)十里。三個龍頭瞻望處各有一村曰“咀”,老大寺咀,老二咀頭,老三邵咀。咀頭居中,也最大,依山傍河,自然成為政府駐地。漢唐之際,這里是絲綢之路的必經(jīng)之地。現(xiàn)在,全縣唯一的主動脈、經(jīng)二神仙梁通往蘭州的華雙公路穿鎮(zhèn)而過,帶動了咀頭作為全鄉(xiāng)經(jīng)濟中心的長期繁榮。

  清道光年間郭嘉設鎮(zhèn),為全縣八鎮(zhèn)之一,雙日逢集。民國時期,郭嘉鎮(zhèn)成為聞名遐邇的毛褐子產(chǎn)地。這種以羊毛為原料,由織褐機織成的紡織品,西進金城,東出長安,南下巴蜀,銷路很廣,但我小的時候,毛褐子已很罕見了。郭嘉鎮(zhèn)也改為單日逢集,鄰近六鄉(xiāng)的人們都會來這里交易。

  一進臘月,郭嘉鎮(zhèn)的街道一天比一天熱鬧,去郭嘉鎮(zhèn)趕年集成了我們這些小孩子一年中除春節(jié)之外最盼望的日子了。

  想著念著,趕年集的日子終于來了。四山八洼前來趕集的人們,像雨水一樣,順著梁峁溝壑一道道流下來。從西北面的三道神仙梁,西面的耀紫山,匯聚到背后溝、邵家溝、坡林溝、宋家溝、馬籠溝等小河道,最后一齊涌進了郭嘉河谷。

  村里的小伙伴們通常都會起個大早,簡單吃幾口飯,跟著自家大人相約上路。那時的路,除了鄉(xiāng)鎮(zhèn)通往縣城是公路外,鄉(xiāng)鎮(zhèn)與鄉(xiāng)鎮(zhèn)之間、村與村之間都是土路。趕驢馬車的、推獨輪車的、騎自行車的都走大路;牽牲口的、步行的老人和孩子都走田間小道。那時候,自行車很少,我們這些小孩子沒有也不會騎自行車,幾公里的路程照例是步行。但那時的走路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快樂。幾個小孩子一邊走,一邊說,要么講故事,要么猜謎語,實在無話可說時,就追打著玩游戲,一路說著笑著,玩著鬧著到了集市,向天上一望,日已近午。

  臘月里,如果有雪,河灣里道路冰封,膽大的娃娃便會興沖沖地在冰面上滑行,岔道上的人們都往大路上聚攏。男女老少,百古十怪,挎籃子的,提袋子的,捉雞的,牽驢的,擔糧食的,挑藥材的,收雞蛋的,掮豬頭的,背草編的……人群“辮”成一根根不見首尾的黑毛繩,一頭都連著咀頭。

  咀頭的主街道,分上街、中街、下街三段。上街單位多,鄉(xiāng)政府、衛(wèi)生院、中小學、郵電局,分列兩邊。許多人先奔郵局,寄信,或看遠方可有信來。人多不急于買東西,而是上下街逛一遍,看看今日貨品、行情有啥變化,誰家的質優(yōu)價廉,做到心中有數(shù)。

  還沒走到中街,女人娃娃們先就邁不動腳步了,不光是人群擁擠,更是現(xiàn)炸的油餅、麻花太香,面皮、涼粉太誘人,鍋盔、八爪花饃太打眼。八爪花饃給我的印象最深,細籮白面加了姜黃和調料,做成一朵好看的八角花,面香撲鼻,幾十年后想起來,依舊暗香浮動。

  集市上人山人海,隨便找個高處向遠處一看,都是擁來擠去的人頭,真可謂摩肩接踵、水泄不通。最熱鬧的要數(shù)煙花市場,那時的煙花品種單一,不過是鞭炮、二踢腳、氣化之類,但煙花小販卻不因品類單一而放棄一年中展示自己的最佳時機,爭相比試著各人煙花的好壞,往往是你放一掛鞭炮,我就點兩個二踢腳,各種聲響此起彼伏,“噼里啪啦”“乒乒乓乓”,煞是熱鬧。

  男孩子愛鞭炮,女孩子愛漂亮。小女孩們都很喜歡年集上那種在領口、口袋邊上加有花邊的新衣服,花邊雖只是一種雜色的布條,但卻使整件衣服看起來更洋氣大方。年集的雜貨鋪里也有女孩子的美麗夢想。那里總有一種戴在頭上的小花,紙做的,顏色以大紅為主,偶爾也有黃色的,花瓣層層疊疊,而且有蝴蝶觸角樣的須,用膠粘在鐵絲上,雖簡單卻也精致。這是女孩子春節(jié)必備的裝飾品,大年初一那天,幾乎每個女孩子頭上、發(fā)辮上都有這種小花,幾個小腦袋湊在一塊,倒像個鮮花盛開的小花園。

  一進中街,鋪面一家挨一家,雜貨鋪,藥房,書店,理發(fā)店,縫紉鋪,面館,門面一色朱紅,廊檐橫出兩條長凳,坐滿了人。當仁不讓的主角是“大商店”,那里自然是“生意興隆通四海,財源茂盛達三江”。店鋪前,兩長溜兒地攤,五花八門,琳瑯滿目。下街以鐵匠鋪、木器社、油坊、醋坊、山貨類居多,不那么擁擠,正好駐足,透會兒氣。逛夠了,看好了,事辦完了,眼看天色不早,這才一路買將上來,肩扛手提,準備滿載而歸。

  貪吃的小伙伴們回家前總要聚到燒餅鋪前,每人花1角錢再買2個大燒餅,圓圓的,正面讓炭火烤得紅紅的,上面密布著金黃的芝麻,可勁地咬上一口,焦脆脆、香噴噴,又解饞又充饑。

  隨著太陽偏西,集市上的人流開始回落,我們也隨著往外撤。回時依舊走小路,兩個小手里滿滿的,走累了,就在某村的村口找個向陽避風的麥秸垛,相依著靠在上面,要么閉目養(yǎng)神,要么翻看小人書,那份自在、那份悠閑,不待言說……

  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開始,咀頭年集就開始進入高潮,一集比一集擁擠、喧鬧,到臘月二十七人潮達到高峰。鞋踩爛了,紐扣擠掉了,醋灑了,油倒了,家人擠散了,娃娃急哭了,都是常事。臘月二十九有時要充除夕,雖是最后一場年度大集,但高潮已然消退。除夕趕集叫“搶集”,供年事兒尚不齊備者拾遺補缺而已,中午即告收場,因為都要趕回家接先人、備年夜飯了。

  趕集潮每逢年關最是壯觀。俗語說:“年難過,年難過,年年難過年年過?!钡拇_,年是一道關,也是一場大考。風雨里來去,泥土里摔打,一年到頭光陰跑得如何,年底一場“大考”便見分曉。臘八粥一喝,不管腦子迷糊還是清醒,都得進“考場”了。殺豬,辦年貨,都得一題一題做下去。“臘月八,有豬的把豬殺,沒豬的打娃娃?!睘樯洞蛲尥??因為有豬殺的人家,孩子有肉吃,心下自然樂呵,而自家娃娃一沒肉吃二沒玩的,便哭鬧不休,挨打也是少不了的事。

  “世事的變化馬都攆不上”,外公時常這樣念叨。幾年前一個臘月我去咀頭趕集,街面已全部翻新,看不出一點舊日模樣,擠來擠去的不再是人,而是車,再也找不到少時趕集的那種感覺了。如今,坐沙發(fā)上喝茶,在手機上下單,年貨很快就會送上門來,再也不用跋山涉水三十里去趕集了。當郭嘉鎮(zhèn)與全國一道徹底脫貧時,外婆外公已相繼去世十多年了。